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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病危

      从木屋中出来时, 不知不觉, 天上已经飘起了大雪。鹅毛在树林间纷纷扬扬的翻舞, 目之所及,群山已经一片雪白。
    “唉,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老夫现在不服老不行了!殿下前头下山去吧,老臣与你分开行。免得惹人起疑。”
    “我想送太傅一程。”李靖梣心里有些感伤,此后一别, 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依谭悬镜的身体情况,下次进京怕是难了。
    “不必了!老臣是下山的路,慢慢走就是了。殿下是‘上山’的路,本就不易,更不应该为任何人耽搁行程。殿下保重, 老臣即便退身在彭阳, 也会遥祝殿下跃登龙门,夙愿达成。”
    说着在雪中躬身长揖,胡子被飘飞的雪带得斜飞,横贴在腮上。白眉下一双饱经风霜的慧眼,已被刀光剑影磨砺出坚劲的铁色。这是李靖梣在前十二年的皇储生涯中最信赖的一道目光。李平泓千方百计地把他从东宫翘走, 忌惮的也是这双豪不动摇的眼睛。
    同样长揖作别, 虽未相送,仍旧站在原处, 目送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雪地上留下一串蹒跚的脚印, 渐渐被新雪覆盖, 未来还会被新雪填满,但他留下的那些印记——两代帝师、两朝元老,德高望重、足智多谋——却不会搁浅。然而这一刻,确实都被他不置可否地抛在了身后的雪风中。
    不为任何人耽搁行程吗?
    李靖梣裹了裹身上的御寒斗篷,拧紧眉头,一深一浅地往山下走去。到了山脚下,她的鼻头已经冻得通红了,帽上也覆了一层雪,嘴里呵呵地冒着寒气。抬头望向东面栖霞峰,栖霞古寺的塔檐仍旧隐现在冰雕似的山林中。她让越中在原处等一会儿,自己裹着斗篷踏着雪往山道走去。
    原本络绎不绝的栖霞古道已经被冰雪覆盖,变得冷冷清清,不过仍有两三个伶仃信众冒着大雪虔诚地往上走着。
    李靖梣独行在山道上,每踩一道雪阶,都在上面落下一块深深的脚印。每呼出一道白气,都混着雪花飘散在脸上,脸上已经毫无知觉。
    越往上走,风吹得越急,空气也稀薄起来,连呼吸都困难。可她仍旧不达目的不罢休地往山门走着。到了山门口,扶着立柱低头稍微歇息了一会儿,仰望栖霞寺大门,厚重的红色门墙已经近在眼前了。继续朝前走。
    “咯吱,咯吱,咯吱……”
    雪在靴底喑哑响着,门口可见一个黄袍僧人和两个灰袍的小僧正在同一对步出寺门的主仆说话,似乎在挽留二人。但那年迈的女施主似乎有急事,不愿意再等了,摆了摆手,非要冒雪下山不可。于是,黄袍僧人便指派一个高个的小僧跟在自己身后,往胳膊里夹了把伞,搀扶那老太太下阶。
    李靖梣侧身给他们让过,黄袍僧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单掌放在身前朝她鞠了一躬,后面小和尚也如法炮制,行完了礼,便护送那老夫人下山去了。
    李靖梣暗自感慨,栖霞寺不愧是千年古寺,这个黄袍僧人明显已经有了些身份,但在急人之难方面仍能舍身屈就,身体力行,不以位尊而稍有轻慢。出家人原当如此。其实,何止出家人,俗世之人,更该如此。
    慢慢走至山门,剩下那略稚嫩的小和尚已经在原处恭候了,双手合十,“施主,可是来进香的吗?”
    “嗯。”
    “那就请随我来吧!”
    “有劳小师傅了。”
    “雪尚未停,刚才那位老夫人为何急着要走?山道湿滑,这样走岂不危险?”往大雄宝殿走的时候,李靖梣忽然问起。
    “施主有所不知,刚才那位女施主的孙儿入冬就得了急症,总不见好,所以一早就来寺里为孙儿求平安符,求佛祖保佑,希望能化解灾难。谁知排队进香的时候女施主因为站得太久了,突发晕厥,昏了半日才醒,醒来就要急赶着下山去,探望孙儿。净难师叔苦劝不得,只好和真悟师兄一起送女施主下山。”
    “原来如此。但愿佛祖真能保佑她心想事成吧。”
    “一定会的。”小僧肯定道,“佛祖一定会保佑她的。”
    “小师傅为何这般坚信?”
    “因为方丈和太太师叔祖都说心诚则灵。那位女施主心这么诚,佛祖一定会感知到的。”
    “心诚则灵?”
    李靖梣低声默念着,已经到了大雄宝殿前。灰衣小僧将她援引至殿里,自有其他僧人接待。由于她自幼便常来寺中,许多僧人都认得她。但是她既身穿便服,他们便以常礼接待。
    在殿里上香时,李靖梣心里默念:供养佛,觉而不迷;供养法,正而不邪;供养僧,净而不染。之后跪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双掌合十,对着佛像虔诚祷告:
    “弟子有罪,愿身受四劫,尚希佛祖保佑无辜之人,免遭劫难,逢凶化吉。如若非应劫不可,弟子愿以身代之。惟愿她得平安,得喜乐,得顺遂。南无阿弥陀佛!”
    下跪叩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栖霞寺方丈那里。清莲方丈亲自来接待,同她叙了好一会儿话,又亲赐了两道平安符给她。不久,一个轻快的小和尚便一跃蹦进了殿里。
    这个小和尚和别的小和尚不同,披着一身明艳的红罗袈裟,头上顶着只有高僧才能顶得九戒香疤。神采飞扬地蹿到方丈面前,兴高采烈道:
    “方丈师兄,原来你在这里啊,师公让我来……咦?有人啊……啊!你不是……小师……额……主!”
    听着那半路强扭回来的“小施主”三个字,李靖梣淡淡点头以应,“大师有礼了。”
    早在他跳进殿门的时候,李靖梣便已认出他来。虽然比从前高了瘦了,还披上了高僧才能披的红罗袈裟,但那顽皮的神情还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确认是小师婶无疑,清松脸上突然乍现出比方才还要兴奋的欢喜。不过,听她唤自己大师还挺难为情的,突然就奔到了她跟前,蹲下来,“小师……主,你是怎么来的?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还好吗?”
    “阿弥陀佛,”这时,一张标准国字脸的清莲大师张了张口,云淡风轻道:“清松师弟,佛祖面前要净心持重,不可问东问西。坐好。”
    “哦……”清松对方丈还算敬重,闻言去拉了个蒲团,像模像样地跪好,又开心地对李靖梣挤眼睛。李靖梣抬手帮他把压在膝下的袈裟扯出来,清松挪了挪屁股,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清莲看出二人似乎是旧相识,一脸严肃道:“清松师弟,师叔祖有何吩咐?”
    “哎呀,差点忘了,”清松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师公说,许我下山云游几日,请方丈能够准许。”
    “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
    “去往何处?”
    “不远,就在卫阳城。”
    “好吧!出寺以后,要谨慎自持,切忌滋事。早去早回。”
    “知道啦!”清松轻快回答,突然又觉太过开心,怕师兄又给他说大道理,忙又压低声音,恭谨道:“阿弥陀佛,贫僧谨记!”
    方丈这才满意地“嗯”了声。
    “对了,方丈师兄,师公还找你有事呢,您还是赶紧去吧!”清松面不改色道。
    “如此,那贫僧就告辞了,施主自便即是。”
    “方丈慢走!”
    两个脑袋一齐左转,望着清莲大师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李靖梣会心一笑道:“你撒谎骗方丈就不怕被罚?”
    “没事儿,反正我两三天不在寺里,爱罚罚去吧!实话给你说小师婶,我包裹都准备好了,就在门房里搁着,本来今天就要下山的,谁知大雪封路。只得明天走了,还不知赶不赶得上呢。”
    “你去卫阳是……去看她吗?”
    “嗯!听说小师叔正在卫阳养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明天就是她生辰了,我带了礼物给她。”看他高兴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岑杙已经断手。
    “什么礼物?”
    李靖梣好奇,清松看看殿里,见左右无人,神秘兮兮道:“小师婶稍等。”
    之后快乐地奔出殿外,不一会儿就呼哧呼哧跑回来了,在殿外飞快地跺掉鞋上的雪,跨进门槛。怀里抱着一个圆圆的笼子,用灰布遮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清松把灰布掀开,里面竟然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小仓鼠,正抱着一颗花生米飞快地啃,两只腮帮撑得鼓鼓的,吞了一颗又一颗。整个身材都胖成梨形了,还在不停地吃。一双小眼滴溜溜的望着外面,一点也不怕人。
    “可爱吧?我花了七天七夜,翻了五个山头才抓到的。小师叔和我一样都是属鼠的,送她这个,又好玩又解闷,她肯定会喜欢。不过,我只能把它偷偷藏起来,不然被师公和方丈师兄发现了,肯定要我把它放了。那我就白抓了。”
    李靖梣对这只仓鼠有点抗拒,看了一会儿,对岑杙会喜欢鼠类表示怀疑。不过,怎么都算一份心意吧,说不定她会喜欢这种东西。
    想了想,从衣襟里捏出一枚黄色的平安符,再三轻揉着,不舍地交给清松,“这是我向方丈求来的平安符,烦你带上一并帮我转交给她。”
    “小师婶不去吗?”
    “我……暂时离不开身。你帮我转交给她就好。明日一早我会在山下安排一辆马车,载你去卫阳,这样就不会赶不及了。”
    “哦!多谢小师婶。”
    从山上疲惫地下来,越中忙上前禀报,说刚才侍卫飞马来报,宫里传信说太后病情急剧恶化,危在旦夕!所有皇子公主们都已经进宫,就差李靖梣和李靖樨姐妹两个。李靖梣凛了眉头,立即上马直奔皇城。
    云栽考虑得仔细,提前在宫门口准备了马车,放了李靖梣入宫穿的衣裳,这样避免回东宫换衣,耽搁时间。李靖梣在马车中换衣后,直入皇宫。走到慈祥宫门口时,几个王妃、郡主接到消息也刚赶来。依稀能听见人群中的小声议论:
    “诶,不是说前两天太后病情才有起色吗?怎么今天就愈发危急了?”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这些太医是怎么当差的?合该一个个让皇上摘了脑袋。”
    “关太医什么事儿?成、徐、洪、蔡四位太医已经数日衣不解带照顾慈祥宫,卢王妃还是慎言为好。”出声的是象王妃,因卢王、象王不睦的原因,两位王妃也互相看不顺眼。避免两人吵起来,惊动旁人,惹皇上怪罪,其她几人纷纷隔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