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
刘甯和吴应熊起了嫌隙,赵峥倒是并不意外,而且还猜到多半和董氏有关,否则刘甯又怎么会突然跑来刘家,对董氏大打出手?
而董氏多半也是察觉到了这背后的因果,所以才不惜自曝其短,想要借自己之手报复吴应熊和刘甯。
但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来趟这摊浑水,赵峥自然不可能留下来听她们摆布。
当即又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道:“关姨怎么又说这话,我上次就已经说过了,君子……”
听着赵峥大谈‘道德经’,刘关氏心下却是一百个不信。
且不提春燕不经意透露的秘密消息,就在刚刚不久前,他可还对着自己品头论足呢。
多半是没瞧上刘甯,或者嫌她不够分量!
虽然对此事颇为抵触,但想到自己将小姑子比了下去,刘关氏还是忍不住有些暗暗得意。
且不提赵峥如何告辞而去。
等刘烨从堂屋寝室里回来的时候,见花厅里就只剩下刘关氏自己,就打探道:“母亲和赵兄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感谢他替董氏疗伤,顺带问了一下招募针线人的事。”刘关氏随口敷衍过去,然后就岔开话题问起了小姑子:“你姑姑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酒,只说是董姨娘惹恼了自己,所以才愤而出手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却已经记不清了。”
“打便打了,你姑姑难道还打不得一个小妾?”
刘关氏才懒得理会董氏挨打的事,反而恨不得刘甯失手把她打死了才好,这样既能了了自己一桩心事,又不至于让儿子恼恨到自己头上。
等打发走了儿子,刘关氏回到堂屋寝室里,刘甯正拥着被子一脸的忐忑,眼见她进来急忙道:“我先前喝醉了,说的话……”
“行了。”见小姑子果然又有反复,刘关氏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哂道:“你先不用急着后悔,方才我又试探了他的心思,人家压根就没看上你,避之唯恐不及的告辞离开了,我拦都拦不住!”
刘甯闻言不由一呆。
她清醒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唯恐事情暴露让自己坠入无底深渊,可没想到的是,还不等自己退缩,那赵峥反倒先……
刘甯先是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又忍不住伸手去摸脸颊,丈夫如此,如今这赵峥亦是如此,难道说自己真的已经人老珠黄了不成?
如此想着,心中的不甘又渐渐超过了恐惧,这回可不再是酒后一时冲动,而是深深扎根在了心底。
与此同时。
董氏也得知了赵峥的最终选择,大失所望之余又后悔不迭,本以为这赵公子也是贪花好色之人,又与刘福临有深仇大恨,只要有了制衡太太的手段,肯定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届时自己非但能报受辱之仇,还能借机与太太和姑奶奶相互制衡,不再受她们的肆意欺凌——她倒不是不能忍,主要是怕儿子难以忍耐,最终酿出祸事来。
谁成想……
可这一来,自己岂不成了白白授人以柄?!
现下赵公子或许没有出卖自己的意思,可以后呢,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转变心意?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董氏十年间早就已经过够了!
必须设法促成此事!
又或者……
董氏抬手轻抚眼角的伤痕,脸上露出无奈又凄婉的神情。
…………
平西将军府。
吴应熊从衙门里回来,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却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少了人。
于是问一旁的仆妇:“少奶奶去哪儿了?”
“少奶奶回娘家了。”
那仆妇忙恭声答道:“说是要小住几日再回来,还说少将军您是知道的。”
一说是回了刘家,吴应熊这才记起自己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对于刘甯的乖巧懂事很是满意,心说这蠢妇果然是贱皮子,不打不骂就不知道厉害。
又想着既然这事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那蠢妇又如此配合,等她说的董氏回心转意,倒不如把两个摆在一处快活。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些惋惜。
可惜那刘关氏一直不肯乖乖就范,现如今自己碍于刘烨又不敢下手,否则将这天差地别的妻妾二人摆在一处,才更见情趣。
姑嫂两个也有些噱头。
又或是干脆三人一起……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反是心头火烧火燎的,晚上寻了两个妾室同床共枕都没能消遣下去。
第二天上午吴应熊在衙门里坐立难安,犹豫着想去刘家瞧瞧,却又怕打草惊蛇露出马脚,反而坏了好事。
思前想后,他索性又去了吴家家庙。
那刘关氏是基本没指望了,若是能拿下陈圆圆,也算是夙愿得偿。
第233章 能奈我何
这年头的家庙可不是谁想建能建的。
一应手续都要经官府详加审核,还要时不时接受抽查,不过这一切,对于曾经主政北镇抚司的吴三桂而言,自然都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吴家的家庙建在城西一角,占地面积比普通官庙还要大些,里面的牌位倒是不少,真正有塑像的却只有吴三桂的父亲吴襄。
倒不是吴三桂偏心自家老子,而是只有吴襄身上有朝廷追封的阴爵。
因是家庙,所以除了逢年过节初十一五之外,一向都安静的紧。
柳如是的突然到访,也并没有打破这份宁静,反而添了三分沉寂。
因为就在临出门之前,柳如是突然又收到消息,钱谦益这次外出公干,乃是准备先行招抚几个化形大妖作为师范,以印证张相的正确。
得知这个消息后,柳如是想起钱谦益当初在众目睽睽之下,声嘶力竭痛陈利弊,极言此事切不可行,否则国将不国人将非人的嘴脸,就觉得恶心反胃。
若不是当时已经备好了车架,她只怕连出门的心情都没有了。
即便是到了陈圆圆这里,也一时没有说话的心情。
陈圆圆年轻时艳冠群芳,现如今守着青灯祖庙,却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尊长模样。
见柳如是默然无语,她提起紫砂壶给柳如是斟满了茶水,又推过来一盘绑成粽子模样的果子,笑道:“姐姐突然到访,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唯有九月里结的飘飘果还余下几枚,姐姐不妨尝尝。”
柳如是捻起一枚果子,见那细线上还缀着些碎玉,便随手解去,将之托在掌心观瞧。
那果子先是在她莹洁如玉的掌心,‘跳’了几下,然后便飘飘悠悠的往半空中飞去。
柳如是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一拂袖卷起门帘,将这果子放生到了院内。
陈圆圆静静看着她施为,直到那果子飘飘悠悠的飞远了,这才叹道:“姐姐虽然放它自由,可这天寒地冻哪里有它的栖身之所,到最后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腐朽罢了。”
柳如是闻言强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着相了。”
陈圆圆缓缓摇头:“这果子是我们的映照,却独独不是姐……”
正说着,忽见一人不打招呼便闯将进来,大声招呼:“姨娘,快瞧瞧我给你捎了什么……”
说到半截,冷不丁瞧见还有个外人在,急忙又换了副面孔道:“原来姨娘这里有客,那我过会儿再将父亲赐下的东西给你。”
说着,便又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因以前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所以他仓促间也没能认出柳如是来;但柳如是却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吴三桂那不成器的儿子吴应熊。
等吴应熊退出去之后,柳如是忍不住狐疑的看向陈圆圆,方才那冒失轻佻的举动,可不像是在面对的小妾,而更像是……
陈圆圆苦笑一声,摇头道:“我本以为人老珠黄,又躲在这家庙里,就能避开将军府的是是非非,谁成想……唉,他已经连续搅闹了月余,昨儿我刻意说了些重话,原以为他该见好就收了,不曾想还是唬不住他。”
“真是逆子!”
柳如是恼道:“他既然冥顽不灵,你索性捅到平西将军面前,让他求仁得仁就是!”陈圆圆笑容愈发苦涩,摇头道:“将军早年虽对我宠爱有加,可现如今……即便一时因此恼了少将军,父子之间又哪有隔夜仇?到那时,只怕……”
说着,她转头望向门外。
柳如是知道她看的不是门外的吴应熊,而是那飘飘荡荡而去,注定要腐烂在外面的果子。
陈圆圆的姿色身段固然不如从前,可放在外面那也是让人垂涎欲滴肥肉,一旦失了将军府的庇佑,只怕下场……
“唉~”
柳如是无奈叹道:“可惜当年冒辟疆因守孝失约,若不然……”
说到半截,又觉得这番设想有些对不起董小宛。
当年陈圆圆和冒襄谈婚论嫁,还在董小宛之前,只可惜恰逢冒襄的父亲去世,让冒襄难以履行诺言,陈圆圆就此流落京城,最后成了吴三桂的宠妾。
陈圆圆再次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柳如是沉默半晌,又问:“要不要我去帮你教训他一顿?”
听了这话,陈圆圆忽然笑颜如花:“所以我才说,那果子的境遇映出了我、映出了顾姐姐、甚至映出了小宛的际遇,却独独映不出姐姐,姐姐自己便有一飞冲天不惧风雪之能,又何苦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般,困在方寸之间惶惶难安?”
约莫早不是头一次设想了,她的情绪不自觉激动起来:“我若有姐姐这等本事,必要恣意活出个人样来!他们想让我做的,我偏不去做;他们不想让我做的,我偏要去做,却看他们能奈我何!兴致来时,携三五知己纵情宇内;兴致去时,便闭门高卧天呼不应!如此,方不负这一身非凡艺业!”
听罢这番言论,柳如是不由讶然。
先前来时,见陈圆圆静坐在神龛前,面若银盆慈眉善目,仿似传闻中的观音大士临凡一般,还当她早已抛开了凡尘俗世的种种,却不料突然竟说出这般慷慨激昂的言语来。
半晌,柳如是才失笑道:“要照妹妹这般说,我岂不是还应当仿效武后,养几个年轻面首恣意的快活?”
“便养了又如何?!”
这本是打趣戏谑之言,谁知陈圆圆掷地有声道:“若是我等做出这样的事情,在家有家法伺候,即便逃出去,二尺长的条子递到衙门,就得落个生不如死——但换成姐姐,除非是钱大人亲自动手,否则谁能奈何的了你?然而那些男人最是要面子,断不会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情闹大!”
柳如是再次愣住了。
她着实没有想到,看起来最清静自守的陈圆圆,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陈圆圆见她面露惊诧之色,又忍不住唉声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似咱们这等出身,便再怎么谨言慎行三贞九烈,在别人眼里依旧是娼妇粉头之流——既然他们本就瞧不起我,我若有了本事,又何须在意他们?!”
这话却如利箭一般正中柳如是的心坎。
想到钱谦益撕下伪装后,对自己赤裸裸的猜忌怀疑;想到钱谦益自己做出那样卑劣的事情,却还口口声声告诫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她的胸膛里就仿佛有一把火在烧,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陈圆圆先前说的那句:他们想让我做的,我偏不去做;他们不想让我做的,我偏要去做,却看他们能奈我何!